A touching story of the most enduring love in all eternity.
那天晚上,她的儿子是第一颗星星。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花园里,一只手按在心口,看着他升起在他幼年时玩耍过、青年时劳作过的田野上空。她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在想着这片田野,是否在想着她带着追忆孑立于四月的夜里;他是否在想着她身后那栋带着阳台的房子,那里有空荡荡的房间和寂寥的大厅,那里曾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在南方的天空中越升越高,到达顶点后又迅速落下,越过地球的黑暗边缘,消失在视野外。一个过早长大的男孩,被包裹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金属胶囊里,乘坐在一辆密不透风的金属战车中,在天上的旋转木马里绕着世界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星星呢? 她想。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把星星留给上帝呢?
将军的第二封电报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探索者十二号进展顺利。预计明天的某个时候就能把您儿子接下来。”
她像往常一样工作,收集鸡蛋,把它们分装进纸箱,然后开着旅行车开始第二天清晨的行程。她预料到顾客们会问一大堆问题,而现实果然不出她所料。“特里真的是一个人在上面吗,玛莎?”“你不害怕 吗,玛莎?”“我真希望他们能把他安全带下来,玛莎。”她想,他们的鸡蛋妇女一夜之间变成了“明星母亲”,这对他们来说不啻一个天翻地覆的转变。
不过,接受电视采访完全不在她的预料内。如果可能的话,她还真想尽可能礼貌地避开。但当一排排汽车和卡车驶进车道,技术人员下车开始在后院安装设备时,她又能做什么呢?当那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走过来对她说:“女士,我们想让您知道,我们都很为您的孩子感到骄傲,希望您能给我们这个荣幸,回答我们几个问题”时,她还能说什么呢?
大部分问题都与特里有关,也很合适。不过,从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提问的方式来看,她觉得他是想证明她的儿子和其他普通的美国男孩没什么两样,而事实恰恰并非如此。但是每当她开口提起,比如说他以前经常学习到深夜,或者因为害羞而很难交到朋友,又或者他从未出去踢过足球——每当她提起这些事情,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总会急忙打断她,并通过反复提问将她的话扭曲成完全不同的意思,直到特里的行为模式似乎与那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显然认为是标准的行为模式不谋而合,但玛莎确信,如果照着这种行为模式,培养出来的就不会是一心探索太空的年轻人,而是一心探索琐事的年轻人了。
有几个问题与她自己有关:特里是她唯一的孩子吗?(“是的。”)她的丈夫怎么了?(“他在朝鲜战争中阵亡了。”)她对新法律赋予星母们在所有与她们儿子有关的信息方面的优先权有何看法?(“我认为这是一项很好的法律……可惜他们没能对二战期间的战争母亲们表现出同样的人性。”)
当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把所有东西重新装车准备离开时,时间已是傍晚。玛莎给自己做了一顿清淡的晚餐,然后穿上特里的一件旧绒面革夹克,走到花园里等待太阳下山。根据将军在第一封电报中列出的时间表,特里的第一次周二夜间通行要到 9 点 05 分才开始。但是当星星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应该待在外面更合适。很快星星就出现在了夜空中,而她就看着它们在越发深黑的夜空中一颗颗闪烁。她从来就不怎么喜欢星星;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忙碌于地面上的东西,无暇顾及天空中的事物。她还记得,在她尚且年轻的时候,常常在比尔向她求爱时仰望明月;偶尔,当一颗星星坠落时,她也会许下一个愿望。但这次不一样。不一样在于,现在她对天空有了个人兴趣,对其中的无数居民有了新的亲近感。
当你一直凝望群星的时候,它们会变得多么明亮啊!它们似乎活了过来,在漆黑的夜幕中脉动着灿烂的光芒……接着她猛然发现,它们的颜色也不尽相同。有的闪着蓝色,有的则透出红,有的发黄……还有绿……更有橙……
寒冷在四月的花园中悄然滋长,以至于她能看到自己的呼吸。夜色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清冽,更有一种奇异的她以前从未体会过的清澈….. 她瞥了一眼手表,惊讶地发现指针指向九点过两分。时间都去哪儿了?她颤抖着面向南方的地平线……然后看到了她的特里驾着他闪亮的战车出现,沿着星光闪烁的轨道飞驰而上,恰是一颗名副其实的明星,此刻正迅速坠落,下降,下降,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地球轮廓之外……她深深地、自豪地吸了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疯狂地挥舞自己的手,于是把它轻轻地落在身旁。许个愿吧!她想,像个小女孩一样,她祝他做个好梦,平安归来,并用她所有的爱包裹着这个愿望,把它抛向星空。
将军的电报上说,明天的某个时候——
也就是今天的某个时候!
她与朝阳一同起床,喂了鸡,做了早餐,吃了早餐,收集鸡蛋,把它们放进纸箱,然后踏上了周三一早的行程。“我的天啊,玛莎,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受他在上面待那么久的!你心里就不焦躁 吗?"(“当然……那肯定。”)“玛莎,他们什么时候把他带下来?”(“今天……今天 !”)“玛莎,当一名星母的感觉肯定很美妙。”(“是的——在某种程度上。”)
美妙……而又可怕。
只要他能再坚持几个小时就好了,她想。只要他们能安全地把他带回来就好了。然后守夜就结束了,另一位母亲可以接过这个令人敬畏的责任,让她的儿子成为一颗明星——
只要……
那天下午,将军的第三封电报送达了:“很遗憾地通知您,陨石撞击卫星舱体导致太空舱分离装置严重损坏,无法弹射。我们将竭尽全力寻找其他方法,确保贵子平安归来。”
特里!——
看看那个在枫树下玩耍的小男孩,他正驾驶着小小的汽车在想象中的村庄街道上来回穿梭;他那蓬松的金发沐浴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他那天使般的脸颊在夏日的微风中泛着红晕——
特里!—
沿着小路,那个穿着蓝色牛仔裤的年轻人正一步步走着,他挥动着他那双瘦削黝黑的胳膊,修长的双腿在被阳光烤得发烫的草地上迈着如成年人的步伐;他的身后是湛蓝明媚的天空,蝉鸣在九月朦胧的空气中时起时落——
特里……
——起飞前可能没机会再给你写信了,不过妈,别担心。 探索者十二号是他们打造的最棒的飞船。除非是被陨石直接撞击,否则什么都伤不了它,而这种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星星呢?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把星星留给上帝呢?
午后的影子在草坪上拉长,太阳在西边的群山环绕中变得通红肿胀。玛莎准备了晚餐,试图吃点东西,但她什么都吃不下。不一会儿,周围的光线逐渐变得黯淡,她披上特里的夹克,走了出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星开始出现。终于,她 那颗星星出现了,但它飞快地掠过,在她眼前变得模糊。轮胎在砾石上嘎吱作响,车灯驱散了车道上的黑暗。车门砰地关上了。
玛莎一动不动。上帝啊,她心想,求求你,让那人是特里吧,尽管她知道那不可能。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停了下来。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她转过身——
“晚上好,夫人。”
她看到了灰色肩章上的星环;她看到了那张严肃而英俊的脸;她看到了那双黝黑而疲惫的眼睛。她知道了。甚至在他再次开口之前,她就知道——
“就是破坏弹射机制的陨石,夫人,它也穿透了太空舱。我们前一会才刚刚发现——但我们实在是已经无能为力……您还好吗,夫人?”
“是的,我很好。”
“我想亲自表达我的歉意。我知道您的感受。”
“我很好。”
“当然,我们会尽一切努力把他的……遗体……带回来,这样他就可以在地球上有一个体面的葬礼。”
“不,”她说。
“不好意思,夫人?”
她抬起眼睛,望向儿子躺在闪亮的金属棺材里逝去的那片天空。天狼星在那里盛开,蓝白色的,漂亮极了。她将目光抬得更高一些——看到了猎户座那广袤的花坛,中间是鲜艳的勿忘我花,参宿四和参宿七、参宿五和参宿六的花朵在远处绽放……再高一些——那里燃烧着金牛座和双子座的精致花床,那里绽放着巨蟹座的狂野花环;那里躺着昴星团的脉动花瓣……沿着黄道花园小径,火星的赭石玫瑰在星辰间微风的吹拂下随风飘荡……
“不,”她又说。
将军也抬起了眼睛;现在,他慢慢地垂下了眼帘。“我想我明白了,夫人。我很高兴这是你想要的方式……今晚的星星真 美,不是吗?”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她说。
将军离开后,她再次仰望那片广袤而多彩的星空花园,那里埋葬着她的孩子,然后她转过身来,缓缓走回那座记忆中的房子。